“来喽！给您沏的上好云片儿！”
刚才还尸横遍地的忘春园，在田不满从街上溜达一圈儿回来后，竟已恢复如初。
依然座无虚席，依然人声顶峰，桌椅板凳尽皆完好，全然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田不满藏在人群角落，此时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灰色长棉袍，顺手在街上的成衣铺子里借过来的。
他抬头一斜，那光头大帅还正坐在二楼的太师椅上，闭着眼睛，美滋滋地听着戏。
刚才他在街上跑了还没盏茶的功夫，那帮在身后追逐他的大头兵便消失了，真他娘跟做梦似的。
借此机会，田不满也在这诡域四处打探了一番。
他发现，这诡域就跟为了唱戏搭起来的台子差不多。
这忘春园附近的几十条大街小巷，倒是房屋毕现，砖瓦牢靠，人影憧憧。
可再往外走，便是将此方世界隔起来的翻腾浓雾了。
田不满试着身披黑鳞，走进浓雾。
雾气滚烫浓稠，虽伤不了他，但在其中行走消耗精力巨大。
从绵延不知多少千里的浓雾中走出诡域，不现实，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诡王。
想罢，观众席间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田不满抬头看向戏台，一大帮伶人正在躬身谢幕，死去的书生小姐，还有那诡异小生，都在其列。
这时，小生的目光与他交汇，却只是微微一笑，面色如常。
田不满这次不再妄动，要暗杀！
打定主意后，他开始仔细观察场内众人动向。
这时，伶人们退幕，排着队往后台走去，茶歇的功夫，其他人都是喝着茶磕着瓜子儿，聊天打屁。
唯独一个人，在伶人们谢幕后，快步走下了二楼，从大堂旁边的走廊穿过，往后台行去。
田不满注意到了此人，是他，之前被小二恭敬对待的那名西服青年。
他见状起身，快速赶了几步，紧随其后。
这后台更是嘈杂，除去那些大小角儿们，负责整理道具的杂务便有二三十个。
还有几队乐曲班子正围坐成几堆儿，喝茶歇息，另一边则坐着五六十个伶人，正对着明晃晃的水银镜子化妆。
身着棕色丝绸长袍的中年班主在人群中穿行，吆五喝六，指挥不停。
人们都忙得紧，也无人注意到一个突然闯进来的生人。
“诶呦我说！马上就要上台了，您老这嗓儿还没开呐！”
“班主，我昨夜去许大人家唱堂会，回来路上着了凉，这嗓子有些哑了，您老就担待些吧。”女子白他一眼。
“我担待我担待，您们都成角儿了，我可是一个都得罪不起！”
班主苦着脸，正阴阳怪气地抱怨着，忽然目光一瞥，瞧见了正立在众人中央，四下环顾的西服青年，“诶呦，万公子，您怎么舍得来屈尊我这忘春园了？”
“您就不要挖苦我了。”青年温和一笑，“最近不是家事繁忙，实在抽不了身。”
班主微笑道：“听说了，您最近要娶亲了。”
青年脸色微微一变，没有回复。
娶亲？
田不满一怔，想起了梦中的喜宴，难道那梦里消失的新郎官便是此人？
他侧头，看向一旁正在收拾道具的男子，低声问道：“这位公子什么来头？班主都对他这么恭敬？”
男人闻言看向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新来的？”
“对，我新来的。”田不满一笑，不忘补充道：“外地来的。”
“那怪不得。”男人立刻摆起老资格的做派，接着四下看看，颇为鬼祟地说道：“他啊来头可大了，他爹万大人，是内务府总管！”
内务府？
田不满自然知道内务府是做什么的，而在大衍，内务府的权势更盛。
原因无他，只因为在当下，内务府是玄京中少存的实权部门了。
原来是膏粱子弟。
田不满回过头，那万公子已经跃过班主，往里侧的走廊行去了，他起身跟上。
万公子在走廊里拐了一弯，然后径直行到尽头，推开旁边的一扇房门走了进去。
这走廊一侧的房门来回开合，不停有化好妆的伶人走出，看来这是为更大角儿们准备的化妆室。
田不满一路走，一路对着众人点头哈腰，别人也只当他是新来的小厮，并不在意。
田不满行事谨慎，弓着身快步行到走廊尽头的房门前。
这诡域里的东西虽然不是人，但也不能不把它们当人看。
田不满来到门前站定，便听到屋内传出两个男子对话的声。
他开启六耳往里一瞧，只见屋内除了万公子外，另一个，正是那小生。
小生正坐在镜子前卸妆，万公子则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
“万公子不是正在准备娶亲吗？怎么得了空，来园子里听戏了。”
小生语气颇为冷淡地说道。
“我是不得已。”
万公子语气低沉。
“我父亲为官刚直，这些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他现在年纪大了，心力不足，稍有差池，便会被人置于死地。”
“这就是你要娶格格的理由？”
“对，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万公子轻叹，“亲事是王爷家提出来的，如果我拒绝，他们同样会置我万家于死地！”
小生双拳紧握，缓缓道：“那你就去结亲好了，还来找我做什么，岂不是自寻烦恼。”
“我也不想来找你的，但我忘不了。”
田不满听这两人一唱一和，眉头紧锁，不禁感觉有些头大。
他以前在京城里便听说过，一些官宦子弟玩儿的花，但没想到这次真让自己瞧见了。
宫九之前说，诡者之所以会成为诡者，是因为心中存有强烈执念。
从这两人的行为来看，倒也对得上。
两人皆对彼此情根深种，但二人都是男儿身，而且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注定今生有缘无分。
所以这小生淋过红雨后，不仅变成了诡者，甚至成为了诡王？
田不满正想着，突然走廊一头有人喊道：“新来的！在那儿守着干什么呢！”
田不满立刻回道：“班主让我给顾老板传句话！”
屋内二人闻言一怔，小生立刻道：“有人来了，你走吧。”
万公子冷哼一声，大步上前，砰一下拉开门走了出来，低头瞪着田不满，淡淡道：“下次再发现你敢偷听，割了你的耳朵！”
“是是！”
田不满低头连连应和几句，当这万公子转身走后，他凝目看向坐在梳妆台前的小生，捏住一枚黑鳞。
现在，可就剩他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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