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贵奎给王嘉福安排的退伍兵名叫吴大海，24岁。他的右腿在牢山前线被炮弹炸掉了，身上其他部位也有炮弹皮伤，但无大碍。他的左脸上有个炮弹疤痕，有瓶盖那么大，比较明显。吴大海被安排在千合纺织厂的单身宿舍楼里居住，一个房间8个男青年上下铺，为照顾他，专门给他安排在下铺靠窗口的位置。
吴大海比较健谈，在锅炉车间办公室经常给大家讲他在牢山前线战斗的故事，那是他心中的荣耀也是他心中的噩梦：
那次，我们连与敌人展开对面交火。那场面，子弹像过年放的小鞭一样，在头顶搜搜地飞、咣咣咣地响，打在树干上，打在地上冒出一股股烟尘。
我打枪挺准，速度也快。从发现目标到瞄准开火，用不了两秒钟。枪响的同时，就能看到对面的情况，猫在树叶丛中的敌人，你要是看到他噗呲一下瘫下去了，就是打中了。
这场战斗一共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多数的时候，我们是见到哪里有动静就开枪压住敌军火力，只有真真切切看到有敌人的时候，才瞄准射击。
打打停停。我在那次战斗中，一口气就打掉了三个敌人。其中一个我眼瞅着爆头，一枪毙命。
还有猫耳洞的故事。在猫耳洞里，那个热呀，闷得像待在蒸锅的铁笼屉里，足有四五十度。潮湿，湿得像在澡堂子里，身上的军服都湿透了，有时候，我们就光着膀子，甚至什么都不穿。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我和战友们艰苦对敌作战。
环境恶劣倒不算什么，最可怕的当然是敌人的子弹和炮弹，那玩意可像魔鬼的手掌。
那天我们奉命爬出猫耳洞，准备与一股四十多人的敌军交战。
我们两个班合在一起，12个人。我背着步枪，猫着腰向前走，我前边有三个战友，后边有八个战友，也是猫着腰前进。我们想与左前方一百多名战友汇合，然后向右前方的森林壕沟内前进，伏击那里的敌人。
正在这个时候，我后边的一个战友不知怎么搞的，一脚踩断了一根干树枝，发出一声很大的响动。这就意味着，我们被暴露了。
班长命令我们继续朝左前方快速前进。我们还没走出20米，就被敌人的炮火追上了。
炮弹在我们中间炸开，在身边炸开。其中一颗炮弹，正落在距离我不到5米远的地方爆炸，炮弹爆炸的声音我才听到一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以后发现身上哪儿都疼，一动弹两只胳膊，还没事儿。再动弹腿，左腿能动，可是右腿只有半个大腿了，另一半被炸弹炸没了。
我咬着牙，打开背包拿出纱布，纱布那么小，根本不够包扎伤口。又脱下上衣，用整个上衣使劲儿勒在大腿上，直到勒得把肉都勒成一条沟，避免流血过多。
我们两个班的其他战友，当场牺牲了7个人，受伤3个人，都是胳膊腿被炸断了，还有身上的炮弹皮伤，只有两个人受了点轻伤，几乎没被炸到。
我算命大的，后来被战友背了回来……
起初，吴大海讲的故事大家都竖起耳朵听，听多了，大家便不太喜欢听了。原因是太血腥，太残酷。在战场上，一条生命渺小得像一只蚂蚁，刚刚还生龙活虎，一瞬间便飞灰湮灭。
王嘉福带吴大海工作了几个月，渐渐了解到吴大海的心理受战争的伤害很大。他有一种“既然我为国家卖了命，国家就要为我负责”“任何人都要围着我转，满足我的任何要求”的思想。
当然，他这种想法倒没有什么太大问题，但也应该适度。关键的问题是他把锅炉车间当成了他心目中的国家，认为国有企业应该有替国家行使权利和义务的责任。
自己如果需要什么，他就跟车间领导直接要，并且理直气壮。比如，自己缺锅碗瓢盆啦，缺桌椅啦，缺肥皂洗衣服啦，老家里的父母姊妹缺衣物，也都向车间领导索要。
起初，车间领导还都照办，毕竟是牢山前线下来的国家功臣，为保卫国家失去了右腿，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但后来，随着吴大海要的东西越来越多，车间也承受不起了，毕竟车间的小金库的钱有限，而且都给他花了，还不够。
那次，吴大海要给老家的爹妈一人买一条衬裤，与车间知步书籍赵冰心、车间工汇主习牛成立开口，赵冰心和牛成立把球踢给了车间主任韩桐峰。
韩桐峰虽然也是退五君人，但对吴大海很不感冒，因为吴大海的作风和行为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嘿嘿嘿，这套货。”韩桐峰首先发了话：“小吴，车间小金库的钱都为你花没了，一分钱也没有了。以后如果再有什么要花钱的，就得花车间办公室里这些人的工资钱了。”
吴大海一听就急了，骂道：“老子为国家上战场献出了一条腿，要你们两条破衬裤都为难我，你们到底想怎样，刁难我不成？”
韩桐峰不想与吴大海争执，他深知一个君人的不易，为了保卫国家牺牲了很多东西，知道他受战争的伤害最深，需要用时间慢慢抚平。
“之前呐，咱车间领导商量过这件事。因为你是功臣，所以决定动用车间小金库尽可能满足你，现在小金库的钱没了，如果再有什么需求，总不能花办公室其他人的工资钱吧。”韩桐峰道：“嘿嘿嘿，这套货。车间可以把你的需求，从工汇的角度上报到厂工汇，让厂工汇帮助解决。”
于是，按照车间工汇主习牛成立的要求，吴大海写了一份困难职工补助申请，请求千合纺织厂为其农村的父母买两条衬裤，由牛成立将申请交到厂工汇。
厂工汇也没有余粮呀。工汇是清水衙门，每花一分钱都要打报告到厂领导班子那里批，因此吴大海要求的两条衬裤问题迟迟没落实。
吴大海为此拄着单拐找到了厂武装部。厂武装部与部队预备役对口，负责退伍兵的安置工作。武装部觉得吴大海的要求有些过分，给吴大海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后，劝他回锅炉车间好好工作。
吴大海很生气，但又无可奈何。他又找到厂工汇发了一阵脾气后，心怀不满地离开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企业为什么如此刁难一个前线归来的伤残士兵。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吴大海又有了新的要求，而且这次要求更是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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