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恪自认为对音乐有所涉猎，但唐疆弹出的这阵旋律杂而无章，杀气腾腾，更夹杂着密密麻麻的飞镖和银针，实在是古怪。他下意识地闪身避开，暗器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身后的卷耳几上，力道之大，竟然把卷耳几打得碎成了粉末！
“我的天呐！”袁恪不禁惊出些冷汗来，再不敢有丝毫迟疑，在小屋里左右辗转，伺机反攻。
只听耳畔琴音聒噪，凉风嗖嗖，屋子里的器具物什一一损毁，可唐疆的琴声不断，暗器更是一波一波绵绵不绝，袁恪竟然一时觅不到反击的空隙！
唐疆双目微阖，右腕一抬，换做左右手同时拨弦，音调激昂，竟是《广陵散》。《广陵散》者，叙聂政报父仇之事也。唐疆此时杀气正盛，与曲意相合，更是威力无穷。袁恪见他突然不再乱弹，而是成了曲子，便暗道不妙，急忙挽住吴越吟的腰身，带她闪向了一边！
他们刚刚落地，再回头看方才的站立之处，已经插满了淬着剧毒的飞镖！
此刻的唐疆，也在杀气侵蚀下渐渐癫狂——或许言之为“人琴合一”之境更妥当也未可知。他已忘乎所以，仿佛此刻，他便是琴匣藏利刃的聂政，在韩王的宫阙之上，大步流星而上，刀锋直指韩王心口。兴之所至，他信手施展出三弹指法，双掌在弦上一拍，“长虹”之调戈矛纵横！
袁恪只觉得堂中突然陷入寂静，好像自己失聪了一般，又见成千上万的暗影自空中向自己袭来，当中隐隐有琴瑟之音，当即便明白了：这是唐疆以音乐带动节奏，向自己发动的终极攻势！
这么下去，就算自己不被他杀死，迟早也会因为体力耗尽而累死，这怎么能行？
想到这里，袁恪一咬牙，心中默念道：“屈獠之体，切换！”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皮肤发出耀眼的白光，骨骼也在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心脏似乎有火在灼烧一般，在衣物呲啦呲啦的爆裂声中，他发出了一声清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极短的一瞬间，几十支飞镖嗒嗒嗒地撞在他的胸口上，却都纷纷弹开了。
他的胸膛连一个伤口都没有留下。
“去死吧！”他大叫着向前飞奔，鲁莽地向唐疆撞去。在他脚下，翻滚起阵阵烟尘，当中似有千军万马震天动地而来。漫天的暗器渐渐填满了他的视线，他却内心空灵，只有一个信念：你聂政虽然为鬼雄，但我袁恪亦是人杰！
两股激流在空中相撞，骤然挤压后剧烈地炸裂开来。一时之间，音波肆虐，一片狼藉；狂风四起，飞沙走石。过了许久，尘埃渐渐淡去，两个人的影子在相距不远处浮动；又不知过了多久，尘埃落定，袁恪手中的刀尖已然贯穿了唐疆的心口。
唐疆卧倒在地，须发缭乱，鲜血染红了衣冠，座下的轮椅也早已化作了一堆陈年烂柯。他直挺挺地盯着面前这个突然高大了很多的年轻人，若是目光能杀人，袁恪此刻必已骨骸无存。
忽然，他哈哈大笑，一把握住刀刃，将刀尖生生从胸口拔了出来。鲜血随之喷涌而出，他自头颅以下，通体血红。
“早知如此，不如就向夏侯惇告发你了。”他说道。
“谢谢你。”袁恪面无表情，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你的头颅我还有用，但你的尸身，我会厚葬。”
聂政终于还是没有来得及复刻六百年前的惊世一击便分崩瓦解。斯人长逝，广陵曲终。
袁恪说道：“若我所听不错，你方才弹的是《广陵散》，我说得对不对？”
唐疆的眼中充满了惊讶：“老夫平生所见的人里，识得此曲的不过十之一二。你年纪轻轻，见识却是不赖。”
袁恪说道：“《广陵散》这曲子，讲的是大侠聂政的生平，故而音调铿锵，壮怀激烈。我听你所弹。只得其形，不见其魂，想必是你心中恶念丛生所致。心既不诚，如何御琴以为己用？你不是死在我手里，是死于深埋你心底的恶意。”
唐疆闻言哈哈大笑，许久方绝。他说道：“娃娃，你所言有理。但你可曾想过，聂政若不是死得早，活到我这般岁数，心中是否还能摒除恶念？世事本无常，谁年少的时候，不是心怀匡扶天下、解民倒悬之志，而又有几个能一以贯之呢？老夫见过太多英雄，最终变成了自己讨厌的奸雄。你扪心自问，是否真的有把握以后不会走上与老夫相同的道路呢？”
他这么一提醒，袁恪便想起了自己先前被《摄心曲》弄得浑身难受的惨状，不由得生出一身冷汗。他暗暗问自己：“我心里是不是也有恶念？如果说是有，可我却自认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如果说是没有，可自己为了争夺继承人之位，步步算计，一路走来沾了多少鲜血！既是如此，那自己又有什么面目来说别人？”
身体巨变的副作用让他心绪愈加烦躁，脑海里涌现出无数的人影，随即便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但他却没有倒在地上，朦朦胧胧间，他感到自己躺在了一个温热柔软的臂弯里，耳畔响起了一个含蓄却有力的声音：“他不会走你的路，我有把握。”
说话的正是吴越吟。
她继续说道：“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天性既不会突然变好，也不会突然变坏，袁公子现在就是个品格纯良的人，到老也不会像你这样杀人不眨眼，我敢保证！”
袁恪躺在吴越吟怀里，透过她起伏的胸脯望向她月色之下犹如神女一般的皎白面容，见她虽然因害怕而紧咬下唇，但眼神却坚定不移，不禁心神激荡，忍不住吻了上去。
两唇相触之际，这种酥麻的感觉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的脑海里雷电齐鸣，记忆仿佛回到了他与吴越吟在枫叶山里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那时的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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