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帝的脉象极其缓沉，定要加重手指的按压力度，直按到筋骨之间才能触得到它的搏动。脉象如绵裹砂、内刚外柔、如石投水、必极其底，是下焦元阳极其亏损的脉象，常为沉脉。再观其面容，嘴唇发青，额间冷汗直冒，下眼皮眼底隐隐有出血的征兆。
沈翊宁看向一直守在一侧的章医正，恭敬问道：“章医正，请问圣人几日前身子可有何不适？”
章医正微微颔首，如实回答道：“圣人六七日前就已经身子不适，身子日渐虚弱乏力，嗜睡，出恭的次数亦明显减少，而且总是念叨着下腹部隐隐作痛1。御医们开出了滋补养元的药膳，可是无甚效果，反而病情日益严重。”
沈翊宁抿了抿唇，心底已有考量。她转过身朝一侧的小程子伸手示意，接着问道：“小程子，圣人近日用膳时，可有总是嫌弃饭菜是偏甜味的？”
小程子一怔，连忙点头应道：“夫人，是的是的，圣人近日总是嫌弃膳食的味道甜腻，还把御膳房的宫人们都责罚了一番。小人们亲自尝过饭菜的，都很是不解。”
“小程子，圣人近日可有服用过某些丹药？”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微微一惊，大气都不敢喘。
小程子挠了挠后脑勺，坦然道：“前两日，无为道长正好上贡了一颗精心熬练了五年之久的金丹，说此丹药必定能让圣人生龙活虎、回光返照。不过无为道长定期都会为圣人献上丹药的，从前一直都无事的。”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熬练了五年的金丹，天啊，这里面得含了多少剧毒的重金属呀！
种种症状都说明武昌帝是铅之类的重金属中毒了，而且中毒的情况还很严重。按照目前的制药条件，铅中毒最有效的方法是服用硫酸钠的药剂。她也许有办法能够提取出一定纯度的硫酸钠粉末。
她先命医官们给武昌帝定时灌下生牛乳和甘草水，希望能尽量为他催吐，能催吐多少就吐多少。又命医官去寻新晒好的海盐和制作粗盐所需要的黑卤水。
黑卤水是制盐局调制好的一种黑色的溶液，主要由豆豉、酱油、黄酒和碱调制和发酵而成的，它含有大量的硫酸根离子。之后再使用“卤水点豆腐”的方法，也就是用浓豆浆来清洗卤水，这样就可以得到渣净水澄的硫酸根离子溶液。再将黑卤水与海盐相混合，可以得到成分差不多的粗糙版硫酸钠粉末。
沈翊宁给武昌帝反复服下硫酸钠粉末，不停催吐和稀释掉他体内的铅金属含量，或许能够让他短暂清醒过来。她还用放血法为他不断施针放血，以求能减缓铅金属侵入心肺和骨髓的速度。
如此反复催吐和清理后，武昌帝终于在第二日的午后浑浑噩噩地清醒过来。
武昌帝周身依旧虚弱无力，喘气沉滞，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他晃晃悠悠地抬起手，艰难地哑声道：“去把元嘉唤来。”
大理寺的官员只好暂时将李钰带来了永安殿。
片刻之后，永安殿内只剩下李钰和武昌帝二人。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直至一个时辰后，永安殿的大门才重新打开。
李钰沉着脸走了出来，神色肃然，面色不变，完全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他来到沈翊宁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体己话，又抱了抱她，很快又被匆匆带走了。
众人看在眼里，皆是万分心惊，心中惊疑不定，难道说这天就要变了。
武昌帝虚弱地斜靠在床榻一角，双眸空洞无神，似是将死将灭的残烛那般，面色惨白黯淡。众人垂头跪在地上，满屋寂寥，鸦雀无声。
许久之后，他终于嘶哑道：“好儿媳，你如今有了身孕，快快起身，到前头来让朕好好瞧一瞧。”
沈翊宁毕恭毕敬地起身，在床榻前驻足停留。
“你如实道来，朕还有多少时日可活？”许久之后，武昌帝冰冷寂寥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处传来。
她一怔，立马跪在冰冷的木板上，低声啜泣回道：“请圣人恕罪，最、最多只有四五日了。”
武昌帝闭上了双眼，眼角处的皲裂皱纹如枯黄落叶般拔地而起，惘然绝望。他喘着粗气，下令神武军追捕无为道长，可是神武军搜遍了整座长安城，都再也没有寻到无为道长的身影，不知所踪。
沈翊宁就这样被留在了大明宫中，日日为武昌帝诊脉施针，缓解他身体上的痛苦。
大明宫西北角。
一个衣着比寻常宫女华丽名贵的年轻娘子站在墙角处，吹了三声口哨，两长一短。一个机灵的小太监马上翻过密密麻麻的竹林来到她跟前。小太监的轻功十分了得，所过之处皆不留一丝一毫痕迹。小娘子附耳与小太监说了几句话，领命后他立刻翻过竹林，消失在一片葱郁绿意中，似乎方才无事发生过。
第四日的午后，永安殿的小程子哭哭啼啼地跑出了大殿，向仙居殿传达了噩耗。圣人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入夜，沈翊宁正要再次前往永安殿为武昌帝把脉，不曾想有人在门外敲门唤她。
“王妃娘娘安好，奴婢是居仙殿的迎春姑姑。”门外娘子柔声道。
她眉头一蹙，不知这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为何突然来寻她。
这是一处密不透风的破旧厢房，幽黑寂静不见天日。
沈翊宁坐在一张胡椅上，冷冷地盯着面前雍容华贵的妇人。
那淡色朴素的道袍与她那雍容华贵的面容似乎十分不相称。此人正是潜寂多时的皇后娘娘徐明珠。
此时她的手上正拿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手镯，笑吟吟地看着她：“本宫的好儿媳，可是觉得此物十分眼熟？”
竟然是那一块会让她的旧伤复发疼痛、饱受煎熬的翡翠手镯。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沈翊宁淡然地回望着她。
“哼，本宫当初就不应该心软，不应该任由沈越去救你。因为你这个贱人，坏了本宫多少好事。”徐明珠幽幽说道。
沈翊宁眉头紧蹙，不解道：“皇后娘娘，你一早就得知我是许为光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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